“夫人在主院, 郎君饭后去了演武场, 现在想来已经睡了。”
谢毅眼睛突然涌上一股热意,殷氏还在,谢玄辰……也好端端活着。
谢毅记得他亲自下令将谢玄辰关在府中,给他套上了刀枪不入的玄铁链。谢玄辰最后看他的眼神,他每每想起都惊恸不已。
谢毅自从下了这道命令后心情抑郁,谢玄辰是他的独子, 殷氏走后, 世上他就只剩这么一个至亲了。他将谢玄辰圈禁,他心里又何尝好受?
谢毅对自己这一生最后的印象,就是他郁郁难安,叫弟弟进宫说话。他说起谢玄辰发狂一事的疑点, 谢毅总觉得,那些人不是谢玄辰杀的。
他本意是和谢瑞商讨,他已经下定决心彻查到底, 此刻和谢瑞说话, 不过是给自己些心理安慰罢了。谢毅没有防备,谢瑞会突然对他动手。
钝器掷来的那一刻, 谢毅也明白了。
人,确实不是谢玄辰杀的。
可是他明白的已经太晚了。谢玄辰那时被他关在王府里,行动受制。谢毅简直不敢想象, 等他死后,谢玄辰会怎么样。
可能是临死之前爆发出来的不甘太过浓烈,谢毅再一次恢复意识, 就看到了将军府的书房。侍女们告诉他,现在是河平四年。
谢毅都顾不得穿好衣服,他匆匆披了外衣,就快步向谢玄辰的院子走去。
谢毅走的太快,后面的侍从几乎跑着都跟不上。他大力推开房门,连里面的人都吃了一惊。
谢玄辰抬头,眼神中一瞬间迸发出冷意。看到是他,很明显地惊讶了:“怎么是你?”
谢毅再一次看到谢玄辰,忽然哽咽。
他记得前世他在岐阳王府看到谢玄辰时,谢玄辰眼神癫狂,生人莫近,整个人暴戾又脆弱。所有人都说是谢玄辰杀孽太重失去了神志,血洗军营,说的人多了,谢玄辰自己也信了。谢毅听说谢玄辰的事情时,又惊又怒,怒而指责谢玄辰屠戮亲友,不配为主帅。
那个时候是谢玄辰最为脆弱的时期,误杀了手足般的战友兄弟,他自己心里才是最难受的。而谢毅这个父亲,还在指责他,在他已经不堪承受的负罪感上添油加火。
其实谢毅事后很后悔。他和谢玄辰一直相处不来,父子两人在一起,不是沉默就是冷冰冰的公务。谢毅一怒之下说了那些话,后来想要补救,也不知如何做起。
谁也没想到,父子二人竟死生不复相见,诀别前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指责。
谢毅心中大恸,明明,这是他最骄傲的儿子。谢毅一生没什么可圈可点,做了许多错事,害死了很多人,唯独他的儿子,是他毕生骄傲。
现在谢毅在灯下看到了还是个少年的谢玄辰,他才十三岁,已经洗了澡,仅着中衣,看样子即将要睡觉。当他抬头看向谢毅的时候,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神采飞扬。
不曾蒙受尘埃,不曾被打断傲骨。
谢玄辰手里握着慕明棠的荷包。他本来都打算睡了,忽然想起白日的荷包,鬼使神差拿出来研究。他正看得认真,忽然有人推门,谢玄辰下意识地反手将荷包握住。他等了很久,见谢毅也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谢玄辰忍无可忍,问:“你来有什么事?”
谢毅和谢玄辰并不亲近,父子间说话都少,更不会谈心。谢毅大晚上突然过来找谢玄辰,谢玄辰可不觉得是为了好事。
谢毅看到了谢玄辰眼睛里的防备和疏离。他心中大恸,他明明十分爱谢玄辰,为什么他们父子竟走到这个程度?
他往常是有多疏忽谢玄辰,才能让儿子对他满满都是防备?
谢毅想要说什么缓和气氛,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谢玄辰。
他不知道谢玄辰看什么书,喜欢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谢玄辰最近生活状态如何,衣食住行怎么样。谢毅一张口,只能想到那些冷冰冰的战报、公务。
仿佛他们并不是父子,而是官场上合作的同僚。
谢毅心里的痛苦更甚,尽力放软了口气,询问谢玄辰最近读书习武怎么样,有没有遇到难题。谢玄辰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他说完后见谢毅还是不提来意,忍不住挑眉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谢毅其实不太习惯和现在的谢玄辰相处,他太年轻,也太清澈了。谢毅印象中是谢玄辰是手握天下半数兵马的岐阳王,在民间和军中的声望已经超过谢毅自己。突然见到十三岁、尚且稚嫩的他,谢毅有点转换不过来。
谢毅这里正在唏嘘,突然听到谢玄辰不耐烦地问他到底有什么事。谢毅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回去,没错,虽然他现在很稚嫩,他也依然是谢玄辰。
这个说话语气,这个不可一世的脾性,一模一样。
谢毅欲言又止,看向谢玄辰的目光充满了怀念……以及怜爱。谢玄辰被谢毅那种目光看得直犯恶心,眼看谢玄辰的神情越来越不耐烦,谢毅最后轻叹了口气,纵容地看着他:“没事,我就是来问问你的近况,知道你读书习武都没有问题,我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