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很想骂人。
虽然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但他还是要强调一下,他现在很想骂人。
东离河的主干流并不清澈,商船渔船常年航行,虽然不至于满是泥沙,但沉进水底,即便是目力超然者,五米之外也就看不见什么了。
燕来此时就在水底,他左手拉着朝沐,右手牵着林擒——说实话,他很想就这么把右手松开。
这个傻妞,跟她说了一万遍不要探头不要探头,结果她还是没忍住,忍不住你可以朝我挥手示意嘛,我给你人工呼吸啊,我又不介意你占我便宜的咯!
如奢飞雪所想,燕来最开始的计划就是有意引导她前往青杭城,而在这个过程里,他绝不能被这位南灵司行督给抓到。
最好的情形当然是奢飞雪脑瘫,沿着陆路追过去,那大家都省事。
不过薛城往青杭沿途没有民驿,没有马匹代步,以朝沐和林擒的脚力,想要走到青杭,那需要的时间就太久了,久到甚至够奢飞雪先循着东离河航道找一圈然后再回官道来把他们逮住。
所以燕来他们只能选水路,恰逢九天后就是一年一度的青杭城大乐典,东离河上时常会有夏国北上的商船,只要能随便搭个顺风,那从薛城到青杭也不过就是半日光景。
可惜,燕来也不是真的处处料事如神,他是没想到这南灵司里竟然还有奢飞雪这么一号人物,修为奇高不说,心思也聪慧细腻,行动起来更是雷厉风行。
这两天途径薛城往青杭去的商船,没有十二三四也有六七八九,她居然能如此准确地估算到是司徒群的船带走了他们。
后知后觉地想一想,燕来估计还是商船靠岸时的痕迹留下了破绽——泥水干硬的程度能大致反应出船只停靠的时间,到丰津渡前这东离河岸都没有像样的港口,适合登船的地方不多,她搜寻起来的难度并不如想象得那么大。
当然,这些虽然出乎燕来的预料,但也并非不可挽救,东离河水颇深,水流也算湍急,只要他们能在水底屏息等待奢飞雪离去,那这位行督就只能乖乖地去青杭城等他们。
计划是美好的,可惜林擒永远都是计划之外的存在——这货在船上吃的太撑,下水之后连打了四个饱嗝!
一手拉着一个妞,燕来心里清楚,以对手的修为,刚才林擒冒头换气肯定已经被发现了,要遇着个不讲究的,这会儿怕是已经入水了。
一念刚起,丝丝缕缕的寒意便从身遭的河水里渗了进来,这种寒冷并不仅仅是身体发肤上的感触,同时也带着一种仿佛被什么猛兽给盯上的惊惧感。
尤其身在水下,环境幽暗深邃,这种慌乱便越发容易滋生。
燕来能明显感觉到林擒的手在微微颤抖,而另一边的朝沐,则死死地握紧了他的手掌。
所以你看,这丫头平时凶得很,但真到了这种关头,对他的信任却要远超她自己的预期。
也不知道是因为燕来救了她和林擒的命,还是因为他让她取回了“朝沐”这个名字。
也是水下,那一年他从大楚离开,在泰巍州屈江水底,熊霸夫子的剑气引发地震,地震又引动整条大江波涛诡谲,水流涌动的幽暗江底,他与她不过初见,却十指相扣相依为命。
如今想来,那冰冷的屈江水底,反倒是岁月静好的安然一幕。
燕来心中一叹,双手用力,把两个女孩拉到了自己身旁,然后松开手,舒张臂膀,紧紧地揽住了朝沐和林擒纤细的腰肢。
来者踏云,且修为十分精深,不在那日龙虎王阁鹰爪之下,想要悄无声息地战而胜之,太难了。
但就像他说过的,朝沐命里有他,所以她的命不错。
奢飞雪来的极快,她坠入江中,便如同一条入水的白鱼,在昏暗的东离河底,雪白的灵力萦绕在她的身侧,极寒的气息让她飞游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满是冰晶的水痕。
此前她的注意力并未放到东离河水中,因此疏于感知,可此刻她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藏身在这幽深的河底,以她踏云境的修为,想要在这附近的江水中找到朝沐和林擒,真的不难。
从看到那一抹雪白的身影,到宛如实质的寒气铺面而来,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燕来能明显感觉到朝沐和林擒的身体都有些颤抖,和此前的慌乱不同,此时她们的反应,完全是出于生理上的寒冷。
确实很冷,即便以燕来的目光来看,这抹寒意都有些过于深刻了。
这不是寻常的功法,这种仿佛刀削斧凿一样的刻骨冰冷他九年前便见识过,在雪明州的寒风深处。
必须得想个办法脱身,那天晚上在静庭山对付王阖他可以随意出手,毕竟夜黑风高死无对证,可今天对上南灵司的行督,却万万不能这么做,且不说杀死一位行督是何等罪责,一旦被李相嗅到些什么,就又是数不清的麻烦要接踵而来。
燕来还在权衡,但奢飞雪不用纠结,长鞭“雪停”带着森然的寒气朝着燕来挥下,在东离河底带起一大片冰晶,瑰美之余倒更像是一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