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每个人都能吃上热食。”
雅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遍重复这句话了。
这里的底层平民普遍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相较于帝国首都的平民来说，他们明显瘦弱了许多——这个东方帝国内部孕育的人口实在太多了，无论生产出多少粮食都跟不上人民的消耗。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明国内陆地区，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惊讶。
当年带他漂洋过海来到明国的前辈曾经告诉过他，东方的古老帝国——不仅限于大明和印度，还包括其他周边大小国家，都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将自己的国度与臣民都笼罩在时间静滞的立场之下。如果没有外部因素影响，这些古老的帝国将会携带着往昔的荣光一直沉睡到世界末日。
都怪那些该死的商人……
前辈说，这里原本应该是主的保留地，是最好的牧场。这里的本土宗教力量并不强势，皇室对待外来宗教的态度也极为开明。过去几个世纪以来，数以百计的传教士远渡重洋，前仆后继，在这个古老的国度建造起一座座教堂，招纳数十万名虔诚信徒，一切本来都很美好。
都怪那些该死的商人……
扪心自问，雅克非常能够理解这些明国人的感受。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在大明帝国庞大的身躯上留下了一条深刻且丑陋的伤口，短短几年时光根本不足以消弭伤口的肿痛。有人将其比喻成一场阑尾手术，虽然没有麻醉，医生的手法也略显粗暴，但其目的终究是为了治病救人。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让明国皇帝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与野蛮，学会使用更加礼貌和开明的态度与西方文明世界进行正常的沟通交流。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实际上就是那些该死的商人……哦，应该说贪得无厌的资本家，为了进一步打开明国内陆市场，倾销自己的工业产品，从而收买政府官员，强行推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他们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仅没有达成战略目的，反而还激起了明国民众的仇恨。
一百年前，天主教的传教士还可以穿上象征着明国贵族阶级的儒袍，自由拜访官员和贤者，甚至进入宫廷向皇室成员讲解基督教义。
现在，我们仅仅是在毗邻首都的山西行省传教，都得兴师动众集结大队人马，雇佣猎魔人护卫，小心翼翼地连夜赶路……上帝啊，我们到底为什么需要一个猎魔人？
穆勒神父并没有向大家吐露此行的真实目的，只是动用了自己的主教职权，强行征召了各大教区的空闲人员……什么叫做空闲人员？明国人口这么密集，我们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半来使用，现在居然被列为空闲人员？
虽然表面上的理由，是追随活圣人的足迹，为上帝传播福音。但这种可笑的理由不止我们不信，就连明国人也未必相信。穆勒神父向我们保证此行确实有重要意义，只是出于特殊情况暂时需要保密。出于对他的虔诚信念以及人品的信任，我愿意相信他的说法……就算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
工作并不难，或者说在明国传教从来都不是很困难的工作，这里的人民性格温和，任劳任怨，很容易就能转化成信徒。我担心的从来就不是工作，而是那个猎魔人。
众所周知只有老鼠泛滥的地方才需要老鼠夹子。
我们为什么要雇佣一名猎魔人呢？原因不能细想，越想我就越发恐惧。
雅克脑子里面转悠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视线从面前的平民身上一扫而过，仔细寻找着适合传教的目标。
传教是一门手艺，需要极高的职业素养，不是说你请人来吃面条然后给他们显露一下神迹就完事了的，那都是原始部落异端邪教喜欢使用的手段，浅显粗暴，毫无技术含量。
能够被梵蒂冈派遣到远东地区的传教士，至少要拥有一个神学学士学位，不只要研究圣经，在哲学、文学、考古、地理甚至医术方面都要有所建树。毫不夸张地说，这样一位传教士的含金量，要远远超过一名配备良种战马与新式火枪的法兰西帝国龙骑兵。
雅克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他看到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中年妇女，吃面的速度明显比别人慢上许多，还在左顾右盼，神情非常紧张。尤其是在与雅克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身体微微一颤，便迅速低下头去。
这样的女人，他在河北也曾经见到过。
雅克走过去，蹲到女人面前，用生硬的中文轻声问道：“家里还有老人，或者孩子吗？”
女人抬起头，强忍着羞耻与恐惧，从脸上挤出一个卑微的笑容，低声说道：“是的，老爷，我家里还有孩子，想把面条带回去……”
雅克微笑着说道：“下次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来，不用担心，你看我会说中文，也有影子，不是吃人的妖怪。面条带回去就不好吃了。如果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就去厨房给你拿一块生面团。”
女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支起耳朵的乡亲，又看了看碗里的面条，终于下定决心，小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