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站在原地,细细回味。那喜悦的感觉真切,温暖,熨帖肺腑。
仿佛是那位老人家,受着伤,忍着疼,还是要收拢惊慌乱跑的孩子,安慰幼儿;
又仿佛是那个小木偶,承接着主人的心愿,极力把这欢喜、安慰的心情,传达给所有的孩子们:
别害怕,别难过!忘了忧愁,忘了痛苦,高兴起来啊!
他唱着,拉扯着丝线,让木偶表演着。直到战火中的父母亲戚忙完了一阵,仓皇跑来,看到自己的孩子聚拢在老人身边,大大松一口气……
沈乐一直在边上旁观,笑容挂在脸上,笑着笑着,面前的视野,忽然黑了下去。
黑暗中,大段大段的记忆,如同洪流一般,灌入他的脑海:
年幼的孩子,挤在街头的人群里,第一次看见木偶戏表演时的惊艳……
倔强的少年,和家里人吵架,硬是要去学木偶戏……
孤单的年轻人,在灯下一刀一刀,削出木偶的脑袋。一不小心,划破手指,一滴血落在木偶脸上,年轻人蘸着自己的鲜血,在木偶眼角点下一滴朱砂痣……
战火中颠沛流离的中年,不改初心,传承技艺的老年……
直到最后的最后,病榻上仍然在操纵木偶。
给年幼的小孙子唱着戏曲,手把手地,教导他怎么让木偶走路,跳舞,翻跟头,看着他用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拉动丝线……
而最后的记忆,是老人卧在病榻上,手指轻轻牵拉着着木偶。
而小孙子挨在老人膝边,左手握拳与双眼相平,右手握着空拳,在大腿外侧右上方一下一下来回运动,假装拉着二胡给爷爷配音: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视野亮起的时候,沈乐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工作台前。修复完成的木偶横陈在桌面上,眼波盈盈和他对视。
那一点朱砂痣,如同老人家的心头血,印在了木偶的眼角,也印在了木偶的心头。
沈乐舒了一口气。这次的记忆,不是之前那种袖手旁观,看电影式的,而是沉浸式的身临其境。
削木偶的时候,手指按着刀背削过去的每一刀,操纵木偶时,丝线勒在手指上的每一分反馈,都仿佛是他亲手在做,而且做过不止一遍,做过十几年,几十年。
如此之多的记忆,让沈乐立刻有了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他左手托起操纵板,右手牵动丝线,刚想给自己来一段木偶戏,丝线悬吊着的木偶,忽然高高地跳了起来:
“啊!!!”
沈乐左手一抖,操纵板滑出手掌,直接掉了下去。掉到一半,晃晃悠悠飘了起来,悬在空中。
木偶吊在操纵板下面,无风自动,衣裙飞扬,像是一个青春少女在摇晃着,肆意享受春光。
沈乐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退两步,进一步,右手伸进衣领,拽出铜片,翻过正面对准那只木偶:
“你活啦?”
很好,这铜片终于展现出了一项全新技能。
不管是铜片点化了木偶,让它变成活物,还是铜片点化了我自己,让我看到它不一样的状态。总之,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幽幽的声音传来。
木偶明明没有张嘴,雕刻的木偶嘴唇也没有活动。然而手里铜片轻轻震动,沈乐便觉得,分明有声音传进心底。娇嫩,清脆,理直气壮:
“我本来就是活的!”
木偶跳了起来,舒展衣裙,轻轻打了个旋子。仰起头,左顾右盼,又低下头去看自己裙裾上的绣花:
“我这是在哪儿?——你是谁?”
呃……
沈乐将心比心,觉得如果自己睁开眼睛,有人对自己说“你活啦?”他也要跳起来喷对方一脸。
这样一想,他就有点惭愧,把铜片塞回自己胸口,挠挠头发:
“呃,不好意思啊。我叫沈乐,就是之前把你修复好的那個人,你现在是在我家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
木偶转了一圈,再转了一圈。抬头望天,低头望地:
“我……我不知道我叫什么……老头子叫我小家伙,他孙子叫我小琳,可是,我觉得那都不是我的名字……”
啊咧,问到尴尬话题了。
话说,不管是动物成精,还是器物成精,自我认知都是一件麻烦事,而“名字”更是自我认知的重中之重。
知道“我是我”,是一重关,给自己起个名字,从此有别于芸芸众生,又是另外一重关。
人类自己,从婴儿呱呱坠地,到一点点长大,父母叫着,亲戚叫着,自然而然就知道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妖精鬼怪,要有名字就没那么容易,如果不是人帮忙取的,而是自己给自己取名,那多半意味着,修行已经有所成就了。
“对了,伱能不能给我取一个?”
沈乐迟疑了一下。
他以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