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大火在一片黯淡的黎明中缓缓湮灭,弥漫在天空的灰色尘埃,空中浮沉的灰烬和呛人的烟尘。
小雨纷纷扬扬的下着。
陈默站在楼下的街道边,那里原本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枝从院子里探出围墙,枝叶繁茂,可如今那棵枝叶繁茂的玉兰在大火里只剩下了干枯焚毁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枝丫。
眼前不断有人群在汇聚,从居民楼的废墟中走出,看着灰色阴霾的天空,他听到了有人的哭声,于是哭声越来越烈,吵闹的让人心烦。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蹲在陈默面前,肩膀的白色龙头在黑色中显得那么刺眼。
熟悉的黑色制服,记忆中那个男人也曾做过相同的动作。
陈默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间老旧的公寓里,亮到深夜的灯光和坐在沙发上等至深夜的人,她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有人推开房门卸下一身疲惫。
“没事吧?有那里受伤了吗?”
陌生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唤醒,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被淹没在一片灰烬中的建筑,握紧了手里伤痕累累的警徽。
年轻的警员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陈默手里握着的东西,伸手将陈默抱起。
“没事了,你安全了。”
警员抱着他越走越远,于是那片废墟在他的眼里也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深处。
那是他最后一次再见到属于自己的家,记忆里的家。
临时搭建的安置营里,年轻的警员将陈默带到这里后,又匆匆的返回了刚才那条街区,他临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陈默手里的那枚警徽,陈默看着他开口想要说些,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那时候的龙门警员可不像后面,带着全复式头盔,毕竟对于受难的人们来说,他们第一眼想见到的应该是一张活生生的脸,而不是冷冰冰的头盔。
安置营的门口,在经过临时性感染检测后,陈默被带进了一间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午饭是面包,馒头,粥和一些饼干,由城市警员和灾民志愿者们维持秩序,排着队的人们在搭建的分发帐篷外领取。
陈默把那枚警徽放进贴身的包里,他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瘦弱矮小的个子仿佛要被拥挤的人群给淹没。
一张张劫后余生的脸,一个个迷茫无措的眼神,伴随着孩子的哭泣,匆匆而过的警员,大人的呼喝,偶尔有几声漫不经心的笑声被淹没在嘈杂和繁忙里。
可怜又可笑。
安置营的第一个夜晚不出意外的很冷,冷的让人难以入睡。
没有父母亲人陪伴的孩子和受伤的伤员,孕妇,老人被安排在体育场室内,可即使是在室内依然能清晰的听见室外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喧嚣,伤员的哀鸣和女人的低泣。
陈默捂紧被褥想要自己入睡,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睡眠,只能闭上眼睛,声音却透过被褥钻进他的耳里。
他掀开被褥,愣了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臂,明亮的灯光下那双幼小的手臂,即使想要做些什么,可这幅稚嫩的身体又能做什么呢,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什么。
他只能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握紧那枚警徽。
临时安置营内人满为患,龙门的上层此刻也是一片混乱,城市的冲突和动荡还未完全结束,灾民被重新安置,分为不同的几批次去往较为安全的城区安置。
随后的生活大抵是如此,随着人流如同行尸走肉在短短的两周内,不断地从一个安置营迁至另一个安置营,在一次又一次严格排查下,被人像是烫手的山芋,从这个角落扔到另一个角落,一次次的转手,直到再也无人问津。
城市暴动在三个月之后结束了,在新上台的龙门领袖铁血手腕与高效措施下,来自炎国本土的军事支援让感染者暴动和与乌萨斯冲突的余波以很快的速度被平息和镇压下去。
上层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只是这样的经过对于陈默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言是触不可及的。
他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是,记忆里的那个家,在某一次暴动中被从窗外扔进房间的燃烧瓶变成了一片废墟,等到很久之后他再回来的时候,那里再也没有了那幢建筑的身影,而留在那里的那个人成为了他脑海里永远的回忆。
只有在他想起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像是真正的活过。
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财富,名誉,权利,呵……都不是,我们不过是这条路上微不足道的踏脚石罢了。
无人问津的第三类,我们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居民,曾经这里是我们的家,而家在某一次爆炸之后毁灭,我们也就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人”。
对我们而言,有家的地方才叫龙门,而对龙门而言,没有家的我们,甚至算不上人。
陈默只能期待,自己能活着长到有幸被选拔到工地的那天,又在深深的期望着新城的建造能够慢一点,慢到足够等他长大。
许是在灾难之后也总要找点事情去做,人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能够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