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夜。
太平县,舜阳街。
雪一直下,积了很厚,快要没过半截小腿。
北风怒号,碎雪打在脸上似刀割。
衣着单薄的周青颤抖着手,轻轻捶响王府大门。
很快,嘎吱声响起,朱红色大门开了一条缝。
约莫三十来年岁的门仆看见是周青,皱眉不悦道:“咋又是你?有事快些说,冻死了!”
周青:“大叔,劳烦你告我娘一声,我外婆早些时候没了。”
“外婆咽气时,一直念叨着要见我娘。”
“我想让我娘回家一趟,看看外婆。”
“另外,我想给外婆买口棺材。”
门仆:“真他娘晦气,等着!”
足足一刻钟,周青缩在墙角,冻得直淌清鼻涕,嘎吱声中,院门可算开了。
周青赶忙起身,却没见到人。
门后只是扔出来几粒碎银,便又‘咣’一声关上了。
周青怔怔站在原地,良久后,才蹲下身子,将约莫三两碎银捡起。
“唉~”
周青轻叹一口气,他不怨娘亲。
爹爹是个赌徒,败光家产,贱卖祖宅田地,将爷爷奶奶气死。
赌输了就喝酒,喝的烂醉便拿娘亲撒气。
十年前,又一次烂醉如泥的爹,被活活冻死在一个如今夜一样的大雪天。
娘亲真的很不容易,作为一个带了拖油瓶的寡妇,能被王家老爷看中,纳为第七房妾,委实老天开眼。
周青从未恨过娘亲。
刚走出王府没多远,身后忽地响起一阵长长的嘎吱声。
是王府门仆,将两扇朱红色大门拉至大敞。
一位五十来岁,肥头大耳的富态男人,与一名三十来岁,身形高挑,披红色大氅的明艳女子,自大门后走出。
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长相很是可爱。
富态男人当先走向豪华车辇。
女人紧随其后,无意一瞥,望见寒风中孤零零的少年。
女人先是愣了愣神,旋即犹豫了一会,将怀中儿子交予车夫后,向着周青快步走来。
看着女人那张越来越清晰的面庞,
周青脑海,不受控制涌现出这些年来所遭受的那些委屈。
少年红着眼眶,嘴唇颤抖,轻声叫道:“娘!”
女人行至近前,嗓音清冷道:“怎么穿这么单薄?”
“怎么穿着布鞋?”
“为何不买棉鞋?我不是月月让翠儿给你生活费吗?”
周青:“娘,外婆病了很久。”
“生活费都给外婆抓药了。”
三四丈外,车帘被掀开。
周青同母异父的弟弟奶声奶气叫唤道:“娘,别说啦,快回来呀。”
女人回头冲儿子甜甜一笑,“等会昊昊,娘马上来。”
车辇中,响起王府老爷不悦声音,“萍儿,有什么琐碎事明日再说,先去明月楼给昊昊过生辰。”
周青:“娘,回去看外婆一眼吧,耽搁不了太久。”
“或者等过了生辰宴再来也行。”
女人银牙一咬,“那就过完昊昊生辰宴,你快回去,外头冷。”
周青:“还有,娘,我跑了好几家棺材铺,最便宜的棺材也要五两银子,能不能再……”
“萍儿!!”
车辇中,王府老爷低沉声音,已隐含怒火。
“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女人脚步匆匆远去。
周青站在风雪中,静静看着载着一家三口的马车缓缓远去。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巨大的酸涩。
周青眼睛里噙满委屈的泪水。
忽然觉得这风雪,也不是那么寒。
——
二更天时,周青回到黄土小院。
推门进入堂屋。
外婆尸体盖着棉被子,躺在木床上,神色安详的像是睡着了。
周青拿起四方木桌上的悬赏令。
悬赏令是飞鱼帮今儿下午刚发布的。
内容很简单。
真正杀死飞鱼帮副帮主之人,并非百花司那名贱妓,而是其身旁那名剑客。
剑客不仅指使贱妓杀死陆离陆先生,还将于正月初七,抵达太平县。
要将全部的一百零七家帮派,覆灭!
太平县一百零七位帮主联合声明,将齐心协力,共御外敌。
除一百零七家帮派帮众以外,任何人都可参与对那名剑客的围剿。
参与者,事后赏银十两。
殒命之人,抚恤金一百两。
伤到剑客者,一千两。
最后一击,杀死剑客者,一万两。
周青放下悬赏令,陪在外婆身旁,耐心等待娘亲到来。